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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老北京》硬伤举例

1999-04-14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近些年来,出版界盛行“作”书。这“作”的书,读者已经发现有很多不好,如大而无用、质量低劣、价格不菲等等。当然也不无“作”得好的,但这“好”的确实不是很多。江苏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一套“老”字号丛书,应该说,“老”字号的选题还是独具慧眼的,如老照片系列、老房子系列、老城市系列等等都很能吸引读者。笔者也是慕名阅读了老城市系列中的《老北京·帝都遗韵》一书,不过读了以后的感觉就如同骨梗在喉,有话要说,而且不吐不快。因为它并不像作者所说的那样是一本“图文并茂”的好书,不但书中的有些照片与释文对不上,而且其文字部分也写得轻率,不够谨严,差错率很不一般。于是挑出几处硬伤,写成这篇小文。不当之处,还望书的作者和读者诸君赐教。

作者对书中选取的有些照片没有加 以认真研究,就匆忙下笔,因而所写的 释文有的与要说明的照片压根儿对不上,完全是对照片的误读误释。

《老北京》的特色之一是选用了很多旧照片,这些照片从不同的侧面向读者无声地诉说着北京的“老”与“旧”。如果作者给以准确无误的释文,也许真能达到编者和作者所预想的效果,悄无声息地把读者带进老北京的历史之中,使读者勾起对老北京悠悠往事的无限眷恋。但遗憾的是,作者对书中选取的有些照片没有加以认真研究,就匆忙下笔,因而所写的释文有的与要说明的照片压根儿对不上,完全是对照片的误读误释。这种误读误释的结果是作者把一个不十分真实的“老北京”捎给了读者。这是很让人遗憾的。兹举数例:

第11页上有一张女学生户外读书的照片(图一)。作者的释文是:“这是我们的大都,她们是大都的子民。冬去春来,星转斗移,古都应该多一些欢声笑语,少一些褴褛衣衫、菜黄色的脸。”按:北京只有在元代叫“大都”,这里称北京为“大都”不确。照片上的人物分明是三四十年代在未名湖畔读书的女大学生,哪里能看得出“褴褛衣衫、菜黄色的脸”?这种纯属作者个人想象的解释在别处还有,难以一一列举。

第14页有一张老北京城门外的驼队照片。作者的释文是这样写的:“漫漫沙尘,悠悠驼铃,瑟瑟秋风,巍巍边城。这就是我们向往的老北京吗?”按:这条释文实在是说得奇怪。这明明是一张老北京城门下的旧照片,作者却释为“巍巍边城”。其实,作者自己也知道是在“戏说”,所以,这“巍巍边城”刚出口,马上又作了一个“自我更正”:“这就是我们向往的老北京吗?”可见,作者心里也还是清楚的,只是因为看到了骆驼,想到了关外的“漫漫沙尘,悠悠驼铃,瑟瑟秋风”,于是老北京的城门楼子就一变而为“巍巍边城”了。

第26页有两张照片,上面一张是故宫养心殿的照片。作者的释文为:“慈禧生活起居的养心殿”。按:慈禧“垂帘听政”在养心殿的东暖阁,但其“生活起居”并不在“养心殿”,因为“养心殿”是皇帝的寝宫。

第35页有一张天安门的照片(图二),照片上的天安门城楼处有“庆祝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”的大字标语。作者的释文为:“这是1912年‘中华民国临时政府’成立时的天安门。”按:1912年,即中华民国元年。这年的1月1日(公历)以孙中山为首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。当时的北京还在清朝统治下,宣统皇帝还在宝座上坐着。直到农历辛亥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,即公历1912年的2月12日,宣统帝才宣布退位。此后,又几经周折,直到3月10日,袁世凯在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职。4月21日,国务院(已非孙中山的南京临时政府)才在北京宣告成立。北京一直没有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举行过庆典。所以,该照片上的“庆祝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”决不是指1912年的“中华民国临时政府”成立,而应该是另一个“中华民国临时政府”。从照片看,天安门前有过往的行人,有各种摊贩,若是大清帝国未亡,则皇家体制尚在,天安门前是不允许普通百姓随便过往停留的。照片上还有自行车、洋车,这些物什也非清时流行之物。显然,这是1937年七七事变后,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于攻陷南京(当时是中华民国政府的首都所在地)之后,拼凑的以王克敏为首的汉奸分子在北平成立的伪“中华民国临时政府”。这个“庆祝”的大标语,只能是在这个汉奸伪政权成立时出现的,不可能是其他。因为,除了孙中山等革命党人1912年在南京成立的政府称为“中华民国临时政府”外,只有这个日本侵略者操纵的华北伪政权称过“中华民国临时政府”。作者把第35页的照片释为“这是1912年‘中华民国临时政府’成立时的天安门”显然是个错误。该书还收有其他一些30年代的照片,如第96页和第193页“庆祝南京陷落”的照片与第35页的这张照片是同一时期的,可以互证。

第44页有一张乾清宫的照片(图三),作者的释文是:“乾清宫,李自成打到北京,崇祯就是从这儿仓惶逃出的。宫内挂有‘正大光明’匾,皇帝在位时,把继位人的名字写好置于匣内,置于匾后,皇帝死后,由辅政大臣拆开宣布。”按:这条释文明清不分,“正大光明”匾是清入关后的第一个皇帝顺治手书,明时是没有的。皇帝在位不立皇太子而把继位者的名字写好置于匣内、放到匾后的规矩也是清雍正以后才有的事,此前并没有这样的规矩。

第193页是一张有轨电车的照片(图四)。作者的释文为:“30年代的北京有轨电车。车上扎彩球,还有‘庆祝南京沦陷’几个字。当时日本人统治着北平。”按:电车上的字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,但可以断定,在日本人统治下的北平,电车上的标语绝不可能写成“庆祝南京沦陷”这个样子,他们当时的用词是“陷落”而非“沦陷”。这两个词词义的差别是不言而喻的,既是“沦陷”,还能“庆祝”得起来吗?所以,此处释文的“沦陷”二字应是“陷落”无疑。这并非笔者妄揣,有书中第96页上的照片可以为证。该页照片上“庆祝南京陷落”几个字看得清清楚楚。

第212页有一张曹汝霖、章宗祥等人在中央公园(即中山公园)合影照片(图五)。作者在释文中称:“1919年曹、章及陆宗舆在‘巴黎和会’上丧权辱国,成为五四运动的导火线。”按:这条释文恐怕是一个明显的错误,因为曹、章、陆根本不是巴黎和会的中国代表,他们的“丧权辱国”也不是在巴黎和会上,而是在和会之前的袁世凯帝制自为时期。

“北京的道路没有斜街”。这个说法 太绝对了。因为鼓楼前有烟袋斜街,西四 南有西斜街,前门外有樱桃斜街、李铁拐 斜街等。作者是为了由此引伸出“北京人 的直爽和‘不来斜的’”的结论,而在作 者说“北京也有少量的斜街”的时候,是 为了从此引伸出“北京人的‘大质朴’下 的‘小聪明’”的结论。这种对老北京随 心所欲的解释,恐怕只会越解释越糊涂。 

《老北京》的正文部分,作者下笔也过于自信。对于一些彰明较著的史实和事实,作者都敢不作考究,不求验证,就率尔下笔。因而,呈现在读者面前的“老北京”就难免走样,错谬不断,不是读者想看到的符合历史真实的“老北京”。这里再举数例:

第18页文说:“正阳门的北边,是一个不高却重要的门,前后更名可是意味深长,清朝叫大清门,明朝叫大明门,民国之后改叫中华门,现在已经拆为平地了。这个门是昔日皇城的正门,进去之后,发现里头是一个‘丁’字形的广场,过去叫‘千步廊’,是朝臣上朝必经之地”。按:这段文字有两个问题:(一)这个‘丁’字形的广场即是指扩建以前的天安门广场,1949年开国大典就在这里举行。原来在东西两侧的高墙内建有廊房,叫千步廊,和午门、端门之间两侧的廊房相似。但在八国联军入侵事件之后,因破损严重,清廷把它拆了,没有再建。所以,准确地说,是广场两侧的廊房叫“千步廊”,作者把这个丁字形的广场说成是“千步廊”,误。(二)这里也并非“朝臣上朝必经之地”。清末,朝臣上朝主要是进东华门,而不是进大清门。

第19页文说:“进午门,北边先是太和门,随后就是三大殿——太和殿、保和殿、中和殿。这是整个宫城的中心,是皇帝接见群臣、举行典仪处理国事的地方。再往北,是乾清门,也是内宫的门,再往北就是整个故宫的后半部,是皇帝一家过日子的秘密场所。”按:这段文字说的不准确。(一)既然是从南往北看,三大殿的顺序就应该是太和殿、中和殿、保和殿,而不是太和殿、保和殿、中和殿。(二)三大殿主要是举行朝廷大典的地方,至于“接见群臣”、“处理国事”并不在这里,而是在乾清门以北的乾清宫和乾清宫西边的养心殿。

第37页文说:“早上皇帝早朝,皇帝坐在金銮殿上的宝座上发号施令,这儿就是统治天下的中心点;午后回到南书房,皇帝召集亲近大臣讨论棘手的国家大事,于是这儿又成为筹划明日圣旨的一个紧要地点”。按:这段文字所述皇帝日常办公的情况全不对。所谓“金銮殿”,即太和殿,是皇帝坐朝的大殿,那是举行国家大典的地方。“南书房”,即乾清门里西侧的一排南房,是南书房行走的翰林的值房,斜对乾清宫,便于皇帝召见。康熙时,有的南书房翰林帮皇帝起草诏旨。皇帝日常办公在乾清宫,不在金銮殿。雍正以后,皇帝办公多在乾清宫西边的养心殿,也不在金銮殿。皇帝不是没有可能去南书房,但即使有,也纯属偶一为之。如有大事商量,皇帝会传令召见南书房翰林(雍正以后是军机大臣),但皇帝和亲近大臣讨论大事的地方不会在南书房。这里说“午后”召集大臣,“筹划明日圣旨”也不对。皇帝一般在凌晨即看奏章,接着召见大臣,拟定谕旨,即日发出,到辰时(7—9点)就办完了。顺便提一下,这样的失误在第38页也出现过。

第57页文说:“由城门城墙围起来的北京‘城’是四四方方、坐南朝北的,这首先就具备了一种帝王之相。”按:北京城不是坐南朝北,而是坐北朝南。再说自古帝王也是面南而坐,面北就不是君而是臣了。

第71页文说:“再次发动政变,杀害维新党人,幽禁光绪皇帝,驱逐翁同?,通缉康梁。”按:这段文字把顺序完全弄颠倒了。如果改为“再次发动政变,幽禁光绪皇帝,杀害维新党人,通缉康梁”更妥当些。另,“驱逐翁同?”是政变发生前的事,插在这里更是不妥。

第101页文说:“北京的道路没有斜街”。按:这个说法太绝对了。因为鼓楼前有烟袋斜街,西四南有西斜街,前门外有樱桃斜街、李铁拐斜街等,所以,只能说北京的斜街不多,不能说“没有”。对于这一点,作者似乎是清楚的。因为在第98页的文字中,作者说过“北京也有少量的斜街(比如马寡妇斜街)”的话。可为什么前后矛盾呢?看来并非无意,而是有意为之。作者在说“北京的道路没有斜街”的时候,是为了由此引伸出“北京人的直爽和‘不来斜的’”的结论,而在作者说“北京也有少量的斜街”的时候,是为了从此引伸出“北京人的‘大质朴’下的‘小聪明’”的结论。这种对老北京随心所欲的解释,恐怕只会越解释越糊涂。

第108页文说:“每晚戌正(晚七时)撞钟报时,称为‘定更’。次日寅时(晨五时),再次撞击报时,称为‘亮更’。”按:一个时辰两小时,从夜晚11点到凌晨1点为子时,1—3点为丑时,3—5点为寅时,到5点则寅时已过,以下进入卯时了。以此下推,晚7—9点为戌时,7—8点为戌初,8—9点为戌正。这里说晚七时为戌正是不对的,晨五时为寅时也欠妥。

第204页文说:“明代二位民族英雄于谦、袁崇焕,在戍边的战场上是功勋卓著的忠臣名将,最后却因昏君而冤死在菜市口刑场。咸丰的顾命八大臣肃顺等人,因与慈禧抗争,也被残杀在菜市口。”按:于谦是在保卫北京时立的功,不能说是“在戍边的战场上”。于谦被杀是在1457年(天顺元年),那时的北京尚无外城,菜市口大概也还没有形成为热闹冲要的街市,直到96年之后,即1553年(嘉靖三十二年)始建外城。明代北京的刑场在西四牌楼,时称西市,不在菜市口。于谦和袁崇焕都被杀于西四牌楼,这是有史可查的。咸丰的顾命八大臣肃顺等人不是都杀了,实际处死的只有肃顺和怡亲王载垣、郑亲王端华三人,而且这三人也不是都杀在菜市口。这三个人是皇族,皇族成员被处死,通常是“赐死”于宗人府,载垣和端华就是死在宗人府的。只有肃顺,因是顾命八大臣的核心人物,因此,慈禧在政变成功后,为了更加凌辱他,才押往菜市口砍头。

第234页文说:“天棚鱼缸石榴树,厨子肥狗胖丫头。这是北京四合院的一个基本标准。”按:这个说法不对。旧时,只有大富大贵之家住的四合院才够得上这个标准,一般四合院的居民是达不到这个“基本标准”的。陈恒庆(山东人,清末在北京作过御史)著《清季野闻》(1918年6月10日上海小说丛报社出版)第136页《六项》条说:“满洲大家,车马衣服之外,有必备者六项。京谚云:天棚、鱼缸、石榴树,先生、肥狗、大丫头。伏日自大门至内宅皆搭以天棚,驾屋而过,棚檐以雕栏饰之,彩绳系之。鱼缸、石榴,列于照墙之前,以壮观瞻。先生乃教读者也,训弟子读书之外,兼可代写信函。所延者,山东秀才居多。盖旗人皆与老米兑房相交易,可以代领俸米,可以预借银钱,兑房司事出入王府相邸,若一家人也,以故教读先生皆其所荐。八尺之獒,大足之婢,或三或五,入其门者,目所共睹也。”由此可见,一般居民是住不起这等奢华的四合院的。但却不能说他们所居之地不是四合院,因为北京的民居大多是四合院结构,一般也都称之为四合院。此外,作者还把“天棚鱼缸石榴树,厨子肥狗胖丫头”作为这一章的子题,也是欠妥的。

图一

图三

图五

图二

图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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